偶开天眼觑红尘,可怜身是眼中人。

剑三 长安忆 12

(十二)

 

这大抵是他过得最热闹的一年诞辰了。满目流光绚烂,相继炸裂的烟火从长安的内城一路铺至城前的广场上,将头顶漆黑的夜空都映得恍如白昼般明亮。笑语欢声随风中淡淡的烟硝气飘散开。许是他刚刚夺了名剑大会三甲的缘故,来贺的人数竟比往年还要多出许多。

 

身边的朋友簇拥着他,端着酒盏,七嘴八舌地说着些祝福的话,间或有人以调侃的口吻同他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,见他在明灭火光中淡淡扬起唇角,既是身为这一场盛宴的主角,自然便要做出些喜悦的模样。

 

“燕兄,小弟先敬你一杯,恭贺你在本届名剑大会中取得如此佳绩。”昔日的故友一拍酒桌,奉杯而起,人群纷纷应和,很快又有模样俏丽的女子红着脸,秀眉低垂,莺语婉转道:“燕将军,小女也敬你一杯。依小女之见,当世英雄豪杰,莫有再能与将军匹敌者……”

 

闪烁光华照亮了身边的一张张脸孔,熟悉的,陌生的,倒映在清冽的酒水中,甫一摇晃,又在顷刻间破碎。无数新人旧人围绕在侧,……只独独没有他。

 

燕归行缓缓饮尽杯中的酒,以入口的辛辣冲散心中的酸楚,将所有情绪深藏入腹。

 

或许直到此时,他才不得不承认,他是真的思念他。

 

……阿叶。

 

当他沉寂许久的名头在江湖上重新被人们乐此不疲地提起,却再不会有人将他与他摆在一起。江湖起起落落,彼此都各有际遇。多数人并不知晓他与叶祁歌的过去,纵使有那么一两个知情的,却也缄默着不复开口。

 

偶尔有新结识的朋友兴致勃勃地跑来问他,“归行,你认识阿叶吗?那个藏剑门下的弟子,可厉害了。”

他笑一笑,答:“认识啊,我们……是好兄弟。”

也有对手不知天高地厚地向他寻衅,“雕虫小技,别得意的太早了!信不信我喊阿叶来对付你?”

他也弯起嘴角浅笑那么一下,神情戏谑,又隐隐透着深意,“好,你叫他来吧。”

 

他的恶人谷腰牌一直停留在第七阶的位置上,许久不曾有过变动,几位烈风集的堂主都不禁为他感到惋惜,频频相劝道:“以燕将军的本领,若是到了战场上,必能大有一番作为,如何只甘心做个小小的巡谷凶神呢?”

他拱拱手,道一句“谬赞”,漫不经心地将来人敷衍了过去,没过几日,便又恢复到往常消极怠工的懒散模样。

 

摧星邪尊如何?极道魔尊又如何呢?他素来无心参与谷中的诸多琐事,身在恶人谷,所图的不过是自在逍遥四字。唯有当初尚与叶祁歌在一起时,还会从接引人手中领过一些任务,与他一道跑商战场,权当做嬉戏游乐。

而如今,身旁早不见了昔日的并肩之人,他已不愿去想,押镖的那一程路,该是有多么漫长而乏味了。

 

 

那夜诞辰的酒宴结束,他与众人一一作别,未了却并未回到帮会领地,而是寻了处隐蔽的角落,在长街的巷口前静静独坐至更深。

 

烟火冷落,丝竹管弦的喧嚣也皆数散去。西天一轮苍白而柔和的月,高悬在空中,同他一样,孤孤单单,了无一丝星光相伴。

 

仿佛在这一刻,他才蓦然发现,长安的月色原是这样清寒寂寥的,洒在人身上,甚至冷过塞外凛冽风霜。

 

他闭上眼,隐隐地,风中似乎传来一阵笛声。

 

不知是何人在城头吹奏,笛音哀婉、幽幽如诉,给这静寂的长夜无端更添了一分凄凉。

他凝神去听,才发现那调子竟是他所熟悉的。

 

长安忆,忆长安。

 

远远的笛声断了又续,续了复断……他忍不住轻轻跟着哼唱起来,虽然他从不擅长那些,只是笨拙地循着记忆中那人的样子——

 

直到此时,他终于承认,他是真的思念他。

 

当年持剑站在他身边的叶祁歌,总爱粘着他讲个不停的叶祁歌,被他骂了依然痴痴笑着的叶祁歌,在别人说他时第一个怒气冲冲跳出来的叶祁歌。

 

他从没意识到,关于那人的事情,他竟一直记得那样清楚。可如今,那恐怕也仅仅是停留在记忆里的东西了。

 

后来,他曾试过以很多方式再度走近他,也不止一次地同他说,“藏剑身法矫捷灵动,若有机会,希望还能与你并肩走上名剑大会的擂台……”

叶祁歌却笑着以各种借口巧妙避开,“如此?我恰有名初到长安的师弟,武艺颇精,不妨介绍与你认识?”

 

他与他身边的朋友结交,在他危难时,依然火急火燎地策马赶来,只是这次掌中的陌刀还未出鞘,却被一柄宽阔重剑猝然隔开。

 

他抬起头,看见一张少女犹未完全褪去稚气的妍丽面容。她的眼神冰冷,目光中甚至还夹带着一抹不甚明显的憎意。

 

燕归行怔愣刹那,不及发问,便听对方冷声开口道:“离我师父远些。”

 

于是他在一瞬间恍然反应过来,那少女不是别人,正是当年那个总追在自己身后“师爹师爹”喊个不停的叶翠吟。

 

一晃眼功夫,小丫头都已这般大了。

他的唇角不由漏出一丝欣慰笑意,却好像忘了,此刻正是她,横着剑,挡在他与叶祁歌之间。

 

 

偌大武林,相识已是不易。有多少人曾暗自为他们的重逢感到唏嘘,却不知道,很多时候,重逢并不代表故事的延续。

 

 

叶祁歌离开的那一夜,其实燕归行与陆黄泉就站在长安的城头上。

 

寅时方过,天色将明未明。四野昏黯,薄薄的雾气将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仿若不真切的幻境中。一盏晃动的灯火,远远望去渺小得好似一点星豆。

 

提灯送行的人很少,来回不过几名,隐在黑暗中,更加瞧不清身影。

他踩着冰冷的檐瓦远远眺望,许久后,听到风中传来一声马鸣嘶啸。

 

叶祁歌手中的长鞭恍惚已然落下。马灯橙黄的光点上下飘曳了两下,随即飞速远去,穿过笔直的大道窜入林中,如同一点萤火,很快被遮断在苍林茂密的枝叶间。留下的,唯有破晓前满地如霜的月色。

 

原来目送一个人离去的感觉竟会是这样疼痛么?

 

骏马飞驰而去的脚步仿佛一道酷刑,生生拉扯着人的心肺。而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大雪封道的雁门关口,那个时候的叶祁歌,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,看着他在漫天风雪中远走?

 

“他走了。”陆黄泉轻声道。

 

“……”燕归行紧了紧喉咙,却好似忽地发不出声。

 

陆黄泉叹了口气,徐徐转过身,模糊的嗓音随身形一同遁入虚空。

“江湖浩淼,一别无期,不如各自珍重吧……”

 

他背脊一僵,不由地攥指成拳。

 

各自珍重?这话听来恁地熟悉,当初远赴塞外时,叶祁歌岂非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?

可那是他珍重不来的。——叶祁歌不知道,陆黄泉不知道,就连当初的他自己也不知道……

 

普天之大,为何偏偏是你,在一回眸间,阴差阳错、猝不及防地闯进我心里?

 

天快亮了。周遭的雾气蒸腾消散,化为稀薄的露水,挂在他冰冷的玄甲上。他抬起头,东边的天际露出一线微曦的曙光,和暖明亮,却又微微刺痛着人的双眼。

 

浓重的夜色逐渐褪去,一切的一切,恍若从一个烟霭迷离的梦中骤然醒来。

 

旭日东升,普照大地。

 

脚下斑驳厚重的老城门仍然缄默着,林间传来一阵晨鸟清脆的鸣啼,他微微眯起眼,茶肆前的旗幡在空中轻轻摆动,长安绵延的官道一路远去,天涯海角,不知通向何方。

 

他的视线中早已没有了故人的身影,只是合上眼,眼前却仍恍惚晃动着那一豆星微的灯火。火光由小及大,由远及近,洇开了暖黄色的光晕,逐渐逐渐化作一道明亮而鲜丽的影子,烙在人心尖儿上,将胸口烫得发疼。

 

头顶的白羽在风中微微耸动,朝阳温暖了森冷铁甲,在他刀凿般俊朗的脸庞镀上一层薄金,一晃眼,仿佛又回到当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。

 

他终于松开手掌。一寸一寸,缓缓的、慢慢的,与此同时,仿佛有无数当年的画面纷沓而至,一一掠过他的脑海,于胸中激起千层浪潮,又在最后复归平静。

阳光照耀下,未着手甲的掌心布满沧桑,显然是经年握刀留下的痕迹。

 

他将手抬起来,舒展了十指,看着晨曦漏过他的指隙,在万丈光芒中,忽而轻轻地、温柔地微笑起来。

 

罢了。这一次,就换我等你罢。

 

阿叶。

 

 

别说江湖浩渺,只要我再次握紧手中的刀,终有一日,你我必将重逢。

 

FIN

 

和很多人来一样,五越是我最初入苍藏这对CP的理由。一直到现在,只要看到苍藏这两个字,我还是忍不住会心中一动,在第一时间想到他们。

长安忆完结啦,私心觉得还算是HE呢。其实我这个人,一直都很三分钟热度,超过万字的文基本从来没完结过,五越是笔下的第一个,不过事实上他们间的故事却远远没有结束。

最后燕归行的那句话,也是我想说的,只要总裁还没有放弃,我也就不会放弃。霸刀总会出的,他们也总会再次并肩的。我会一直怀着期盼默默等候着。

谢谢小伙伴们,希望今后大家都能过得开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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