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开天眼觑红尘,可怜身是眼中人。

剑三 长安忆 10

如果还有人记得第四章的话,现在续上了。。

其实写这个文,主要也是想记一记五越的梗,怕有一天自己忘了。。T_T

 

(十)

 

当初离开的时候,他想得很明白。

一则不能放任两人的关系继续朝如此危险的方向发展下去;二则周遭诸多非议,纵使自己满不在乎,唯恐终会累及那人。

 

江湖浩淼,曾有过风和雨细清波漾,也尝见骇浪滔天拍岸来。多少浮沉多少往事,终有一日都将复归平静。在他离开后的很多年,长安的桃花绽放如故,灞桥的柳色青翠依然。关于他的种种声音在清风微拂间逐渐消散,关于燕归行与叶祁歌的故事停留在最初那片美好的春光下,经年过去,久远得再不会有人想起。

 

他以为那些都是最容易忘却的。即使直到如今,他的眼前仍会不时晃过一道明黄色的影子,在每个寂静清冷的深夜里,就着幽曳烛火,默然将当年挑灯相忆。

 

 

“师父。”

云青霄一如既往地这样喊他。那声音里自然透着久别重逢的喜悦,却也暗藏了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。

 

两人在藏剑山庄的院墙外相遇,一个刚从里头出来,一个仿若正要拐弯进去。

春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人脸,云青霄眯起眼,看着燕归行一身坚冷如故的铁甲与他较之以往温和许多的眉目,不由暗自叹了口气。

 

他本就不是甚么弯绕曲折的人,更何况眼下面对的是自己的师父。彼此性情,心中都再了解不过。

“师父是来找阿叶的罢?他这几日一直不在庄里,却也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。”

 

自从那日名剑大会一遇后,叶祁歌便一直想方设法躲着自己,燕归行焉能不知。此刻即便追问他之去处,多半也问不出答案。好在云青霄与藏剑少爷到底还算亲近,真正令燕归行在意的事,此刻问他也是一样。

 

“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云青霄怔了怔,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言下所指,摇头道:“也不太清楚那会儿究竟是怎么伤的,只听闻是旧患了。之前已经找大夫来瞧过,说是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便没什么大碍了。”

 

燕归行果不其然皱起眉,“他连重剑都握不稳,你们还敢把他带上擂台?”

 

云青霄只得解释,“以他的本事,对付江湖上的那些无名小卒岂非绰绰有余。至于往后几场,他答应了不会勉强的。

 

他答应了什么?……呵,不会勉强?既然说是不会勉强,当日还敢用轻剑硬生生地抗下自己一击?

 

燕归行只觉得心头莫名浮起一丝烦躁,然而见不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亦不好苛责自己的徒弟。只得死死盯着墙角中的那株槐树,仿佛光凭视线就能打上面烧出俩窟窿。

 

云青霄看着师父脸上变换的神色,不禁暗暗咋舌。

 

当日燕归行离开长安远赴关外时,其实曾在私下与他交代,叶家的这小少爷呀,说傻不见得真傻,说聪明却又怕他太容易轻信了别人。加之他那脾性,委实体贴得太过了些,凡事总想要勉强自己,纵使难受也憋着不说,……

如此翻来覆去念叨了一堆,真正的用意无非是叫云青霄在自己走后好生看顾著人家。

 

云青霄彼时的反应简直是哑然失笑,“师父,师娘又不是稚齿小童,何况藏剑山庄上至管家下至门童,家数百丁,哪里还需要你我劳神照顾?”

 

燕归行不动声色扫他一眼。云青霄赶忙噤了声。

 

过了半晌,眼前的男人方复开口道:“……也罢,此番就算给他一个教训,今后切不可由他如此胡来了。”

 

云青霄真是有苦难言,“阿叶那脾气,师父理应比我更清楚。表面上看着虽总温言软语,真拧起来却谁也挡不住。弟子无能,实在无可奈何……”

 

燕归行道:“哪有无可奈何的道理,当初我能拦住的,你一样能。”

 

云青霄嘴角一抽,十分不情愿地回想起燕归行同叶祁歌过去的相处——

 

“打那个厉害的!先去打那个厉害的!”“……好。”

“我不上了,你一个人对付他们俩!”“……好。”

“继续打吧,就算第一了也继续打!”“好。”

 

此前不提倒也罢了,如今仔细一琢磨,才发觉师父对那叶祁歌根本就是一味的纵容。自己行事尚且如此,眼下竟还好意思振振有词地要求起别人!

 

云青霄腹诽无数,不过终归不敢宣之于口,最终只得清了清嗓子,艰涩道:“师父,弟子尚有要事在身,就不在此地久留了……”

 

燕归行也不多言,无甚表情地点了点头道:“那便去吧。”

 

“咳,弟子告辞。”云青霄复一拱手,面上虽端得一派淡定,内心实则如蒙大赦,脚底一抹迅速开路。

 

待他那道青色的身影远走消失在视线中,依然立于原地的燕归行抿下唇,像是思索着什么般垂眸许久,倏尔轻身一纵,翻过数尺高墙,悄然落进藏剑山庄宽阔的庭院中。

 

 

叶祁歌当真不在藏剑。

 

燕归行坦然自得、大摇大摆地走在山庄内,此番阵仗,全教人以为他是哪位少爷从关外带回的上宾,谁承想会是个翻墙而入、不请自来的家伙?

 

间或有不少家丁冲他俯首问好。亦有人在看见他时流露出一刹错愕,——仿佛总觉得这面容打哪儿见过似的,隐隐有些熟悉。但来人是客,盯着直瞧委实失礼,于是很快便又低下头去,匆匆与他错肩。

 

时值阳春三月好风光,漫步园中,但见处处桃杏吐蕊、佳树葱茏。清风拂过,草木轻曳,恍惚还能嗅到当年的那缕芬芳。只是当日并肩之人,而今又在何处?岁月忽转,人事皆非,空有满目烂漫,难掩心中怅然。

 

燕归行在一处熟悉的院落前停下,趁四下无人,抬手推门进去。

 

这屋子,本是过去叶祁歌邀他至藏剑小住时专门为他打点的,期年来无人居住,里头早已积起厚厚尘灰。

不过说来倒也奇怪,像藏剑山庄这样的世家宅邸,上上下下哪里不见有人打扫?此处落灰却恁地严重,料想叶祁歌平日里大抵是不许旁人进出的。

 

燕归行也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,竟突然就想回这儿看看。

 

屋内格局布置俨然如旧、纹丝未动,甚至就连当初他随手用过的那些物件也一并留存了下来。他在其中来回踱步两圈,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,探手抚上一旁的柜阁。

 

木柜不深,总也不过三层。

最上头摆着的是一本书,书页本身已有些发黄,却还不至说破旧。就是不知怎地偏偏没了面子,光秃秃的扉页露在外头,瞧来实在简陋,最初在荻花圣殿赠予那人时,便曾遭他一番嫌弃。

 

“阿叶,你过来,我送你件东西。”

“什么?……呃,你从哪个犄角旮旯坑出的这玩意儿,怎么连书面都没了?”

“这有什么要紧的。看你平时大字都不识几个,特意送你本书读读,省得将来又被人笑话。”

“……”

叶祁歌被他说得既羞又恼,颇为不满地回瞪他一眼,最终却还是小心把书接了过去。

 

他不知道叶祁歌后来究竟有没有看过书中的内容。

在对方接过东西的一霎那,他的手中藏着一张揉皱的纸,掩在身后,悄悄用力攥得很紧。那上头兀然写着四字,不是别的,正是方才那本书缺失的封页。

 

《永远的伴》。

 

这实在是个太动人,也太危险的名字,管不住心,却宁可对方永远不要知晓。

 

他闭了闭眼,将视线移开,落到柜子的第二层。

 

这一层摆着的东西,就委实有些教人羞于入目了。

 

一件粉绿的真丝肚兜,上头压着本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册,又附生纸若干,意味深远,可不就是寇岛传说中的销魂三宝。

 

燕归行心里好笑。

 

那天夜里他闲得发慌,一时兴起,竟不惜大老远地从长安跑到寇岛,专门打海寇手里抢了一套回来。可拿到手中又觉得无处安置,最后便抱着“戏他一戏”的想法连夜给叶祁歌寄了去。也不知道翌日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从信使手中收过这些,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之纳于书柜中的……

 

那第三层的物件,掩在角落昏暗的光线下,一时瞧不很真切。他有些好奇,探手去摸,很快便摸到一幅冰凉的卷轴。

 

依照叶祁歌平素的性子,向来对水墨丹青无甚兴趣,怎会无缘无故有此一卷?

燕归行神情一顿,仿佛是为了印证心中的某个猜想,抬手解下绳缚,徐徐将画面展开。

 

果然,洁白平滑的纸面上,一名高冠束发、眉目清朗的藏剑弟子唇角含笑,手提一柄灿然重剑,立身在漫天花雨之中,不是叶祁歌却又是谁?

 

可他还是猜错了一点。

 

这画,本是他离开长安前,叶祁歌为贺他诞辰专门请一位笔墨颇工的朋友所作,当时画下了他们两人,大抵也是存了望彼此情谊长存之意。如今再度打开,却发现竟已只剩下一半了。

 

画中的另一人去了哪里?

 

燕归行伸手抚上画轴中央的断口,切面平整光滑,却如有无数毛刺,扎得他心口发痛。

 

人说丹青不渝,方以为誓。而今画卷两拆,便如人世离分。曾说永远相伴,仍只得并肩一半。

 

燕归行心中一涩,自己尚来不及辨认胸中这浮动的情绪,屋子的门倏然被人推开。外头更明亮的阳光顷刻间涌进来,逆着光,他看不清来人脸上的表情。

 

“竟真是你?你……”

那人似惊似疑,一句话还未说完,却在瞥见他手中之物时蓦地住了口。

 

他眯起眼,双目渐渐聚焦,勾勒那人与画中无二的清俊面容,过了许久,轻声问:“画的另一半呢?”

 

对方闻言身体微微一颤,回答的声音却异常平静:“不在了。”

 

他的口中瞬间似也涌上苦涩,“那何苦还留下这一半呢?”

 

那人不说话了,只是径直走过来,走到他面前约半尺的地方忽又停下。

两人间的距离算不得远,可似乎也无法再近一分。

叶祁歌隐约提起唇角笑了那么一下,缓缓道:“对……你说的对。”

 

那笑容自是不同于燕归行的苦笑,却也显见不是发自真心,堪堪挂在嘴边,仿若是带了一丝薄凉,又带了一丝凄楚。

 

手中的画卷被捏皱了一角,叶祁歌抓起另一侧,燕归行不愿予他,却在视线与之相触的刹那心头一窒,怔然放开了手。

 

那双同当年一模一样的眼睛,清亮、澄澈,像是枰面上的棋子,黑白分明,不见丝毫浑浊。

然而头一次,他从那眼中读出淡漠与疏离。

TBC,就快完结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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